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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天在念書時身旁坐了一個高中生。

他一下念物理一下擤鼻涕一下寫作文,寫作文的時候難免寫錯字,便拿起立可帶吱吱吱地改錯字,改完後很豪氣地隨手一丟,像是在課堂上考試時,遇到擋不住的靈感,不趁早寫完靈感就會消失一般,心無旁騖地寫。

雖然說噪音十分惱人,但是突然有點羨慕起那個時候了。訂了題目之後便開始肆無忌憚地寫,在格子中塞進一些正向的、堆砌過的句子,儘管心中所想和筆尖寫出來的差了十萬八千里,卻還是寫的臉不紅氣不喘。

後來我才理解,真正的寫作是無法說謊的,因為那沒有意義。

在寫作裡欺瞞自己無非是想逃避些什麼,用文字建構出一個想像的世界,取代現實,逼迫自己去相信。

在《與巴席爾跳華爾滋》裡頭,某位士兵想像自己是透過照相機的觀景窗來看待戰爭中的殘酷血腥、屍橫遍野,藉此逃避現實中的砲火連天,生命的不值一文,直到某一次看到原野中一群死狀悽慘(或垂死掙扎)的馬,蒼蠅在腐臭的屍體旁飛舞,蛆從乾澀的眼角中爬出。他想:為什麼要這樣對待牠們,馬又沒做錯什麼,於是他便崩潰了,照相機的觀景窗在眼前崩毀,建構起來保護自己的壁壘也在一瞬之間灰飛煙滅。

若是一味欺瞞自己,只會建構出一個又一個死胡同,最後身陷在像迷宮一般的堡壘,找不到窗戶也沒有出口。

在寫作中無法誠實面對自己的話,寫作就沒有意義了。

我想起來以前寫作文的時候也會這樣。

不只是在靈感湧現時,顧不得要注意安靜,塗塗改改後就把文具隨手一丟(有時甚至還丟出桌面),明明考試結束時間還很久,卻好像孕婦生產那樣十萬火急地,把腦中的句子分娩到紙上。(聽說分娩的過程極其痛苦,對於小孩子來說,手臂的酸楚也要人命)

還有在作文裡天馬行空地亂寫,寫些不曾發生過的事,像是父母諄諄教誨,生活中遇到的啟示,從某某偉人身上學到什麼(是要我們學習還是模仿?),諸如此類的,在寫作文當下才獲得的體悟。

有時候裝作一副成人口吻,像對涉世未深、懵懂無知地孩童說教般地寫了論說文,不知道批改的老師又是做何感想,我暗自想像老師手握紅筆,憋笑不止的畫面。

有時寫著一副對世界萬物都感興趣,彷彿Discovery的探險節目出外取景,生活中的某些小事突然都變得像富含小宇宙一般奧妙,十足做作口吻。

我想我只是在試探著,什麼樣的寫法會拿到高分。

有時寫著寫著,真實的自我會從那虛偽的面具縫隙中鑽出來,像突破泥土保護、奮力鑽出地面的嫩芽那樣鮮綠地不可忽視,於是只好將就著(對原本想要隨便寫的目的來說,的確是只好將就)把文章完成。

我有時會討厭那樣的文章,好像是交付出一部分自己來換取好成績似的,雖然說念書也是自己的努力,但是那可是自己的過去自己的經驗自己的靈魂一角,是無法反覆翻閱畫螢光筆、無法再三練習的欸。

寫出這樣的東西時一方面覺得羞恥,一方面又覺得高興,原來把自己寫出來是這樣的感覺。

幸運的是,我的國文老師們都懂得欣賞(或是我刻意寫出對他們胃口的)我的文章,也拿到不錯的分數。

雖然我以前一直覺得寫作文是在比誰比較做作(以前好批判啊),誰比較會堆砌辭藻,誰比較會利用老師教的修辭,但卻也從其中獲得了一些現在的基礎。

現在卻覺得,在寫作中不誠實地寫自己,不把一些真正重要的東西(是什麼啊)寫進去的話,就不叫寫作了。

沒有體會過的無法寫,沒有經歷過的也無法寫。

突然間竟驚覺自己的想像力,不管是漫無目的或幼稚不堪,冒險也好不合邏輯也好,跳脫著界線也罷黃色的也佳,不知何時起消失地無蹤無影。

像是被現實和時間碾壓過後,這些想像力都被壓成了細細的粉末,被無情地吹了個散。

我想要慢慢找回那些,可能卡在縫隙裡的,彼得潘的神奇粉末,重新賦予自己想像的權力和能力。

我又懷念起那身穿青蘋色制服的時光了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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